王名扬先生的学术生涯有这样四个特点:第一,他的行政法三部曲出书很晚;第二,他远离社会事务;第三,他一生没有做过官;第四,他一直很清贫。
王名扬先生第一本书《英国行政法》出书时,王先生71岁,第三部书《美国行政法》出书时,他79岁。显得如此大器晚成,其实是时代的“错”。如果王先生在其42岁从法国回来后,国内有行政法教学和研究的需要,他不是派去教法语、去劳动改造,恐怕他的五部曲计划即英国行政法、法国行政法、美国行政法,比较行政法、中国行政法的书早就流行于世久矣!但是,在他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已经退出社会舞台的时候,王老先生却活跃在教学和科研领域,著书立说,为了写美国行政法,甚至以七十几岁的年纪去美国一呆就是一、两年……老而不知老,老而不知疲惫的拼搏,不能不说是他心怀远大使然,心怀远大使他没有暮气,没有犹豫,执著向前。这是我辈都可以学习的。
远离社会事务这个特点,使王先生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书斋学者。这与当下许多学者十分入世形成鲜明对比。人们景仰王先生的时候,不禁要问是不是学者应当回到书斋?依笔者愚见,社会需要一大批非常入世,到处开会、到处讲话、评论,参与案件、指点世事的学者,没有他们法律与实践就相距太远!况且,从法学的研究方法来说,社会学的、实证的甚至是规范的研究方法都不能远离社会事务。法律是实践的、经验的,我们不应当对奔走四方的学者说不。但是,社会也同样需要王先生这样的书斋学者,搞外国法研究,搞法理研究,如果没有陈寅恪先生说过的,“板凳要坐十年冷”的精神和毅力,理论的深入、观点的创新、研究的拓展就无从获得。王先生这类学者目前弥显珍贵是因为其稀缺性,甘于寂寞的学者实在太少了!……还有,入世是不错,但浮躁之气确是学问之大忌!王老先生们平心静气治学,无疑是晚生后辈的榜样。
说起王先生没有做过官,也是笔者十分感叹的事。现在的学者如果作到了大学者,甚或只是有些名气时,如果没有官任在身,也许就总会有些不自在。因为在许多场合,座次是按照官位排的,讲话也会先从位高的请起,久而久之,无官者就会自轻,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……。笔者就曾碰上好心人相劝:一定要进步,要担任一点领导职务,云云。其实,求闻达并不错,但是不求闻达也是一种境界。求闻达,担任些官职,把自己的法律理念运用于社会,当然很好。但是,不必把做官当作人人必走的独木桥,好象作不成官或不愿意作官就很劣等。看来,社会不能用官位这样一把尺子衡量学者的价值,而学者应当能够自持、自信,象王先生那样就能笑在最后。
王先生作了一辈子学问,却家徒四壁,老年晚景凄凉。有人因为受到王先生伟大人格的感染和激励,表示也愿意就这样清贫地作着学问到老!笔者也曾听到有人倡导说,学者要甘于清贫,甚至认为清贫有助于作学问。窃不以为然。生活富裕才能生活舒适,生活的富裕、舒适与物欲十足是两回事。倘徉在精神生活中的学者,就象遨游在天空的百灵鸟,他们为我们的社会做出了很有价值的贡献,我们岂能无视他们在疲惫时却歇脚在尘埃?现在的学者聪明了许多,国家不能给予的,自力更生,社会在责备学者的浮躁、追逐利益的时候,可否看到王名扬们的处境告诉后人的另一个方面?精神的倘徉需要物质生活没有绊羁,舒适文明的生活也是一个学者保持自身尊严的必要保障。学者固然以精神生活为尚,但是社会面对学者的清贫应当反思!钱钟书先生曾对那些很想拜见他的人说过,你们既然吃了鸡蛋,有何必非要见那下蛋的母鸡呢?我们是不是可以说,吃了很好的蛋,可不可以关心一下那下蛋的母鸡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