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风寒霜浓的日子里,中国法学界陪伴法学家江平度过了八十岁生日。这位命运多舛的历史老人,80年的人生经历正如法治在中国的映像,沉浮不定。法律人齐聚首向这位精神导师致敬,不单表达对他个人的祝福,也是祝福与寄望法治在中国的前景,是坚守理想的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
他被法大称为“永远的校长”
回想80年,感慨万分,应该说我是不幸者之中相当幸运的那些人。
为什么说幸运呢,因为改革开放以来,经历了22年的波折,很多划成右派的学者,有的已经故去了,有的年龄已经非常大了,有的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,不可能再发挥自己的能力和专长,而我算是比较有幸的一个。因为在划右派的时候比较年轻,给我的处分也比较轻,这样我就有机会重新回到法学的讲坛,来发挥自己的专长和自己的贡献。
留苏期间
像我这样的人失去了22年的光阴,但是这22年光景学校已经补给我了。我现在80岁,如果按60岁退休,我应该补回20年了,如果再干20年我就把失去的光阴都拿回来了。这样的话,我相信我可以把弥补的时间完全恢复过来,这点很高兴。第三个感到欣慰的就是划右派期间,对于自己体力是一个非常好的考验,我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好有两个原因,一个是家族历史,另一个就是那时候劳动对我的锻炼。现在除了去年得了一场病,体力稍微有点吃力,但总的来说感觉还好,我完全有信心,希望能够再过十年,能够活到90岁是我下一个目标。
但是终究说来我的来日不能为法学做太多贡献,我们已经是退出历史舞台的人。我深深感觉到,我们这一代人的接力棒已经完成,要交给你们来完成重大的使命。中国法制建设的任务艰巨得很啊!有人问我中国法治需要靠多少代来实现,我说一代两代人恐怕够呛,恐怕我们寄希望于三代四代,所以任重道远,完全靠诸君努力。
1956年回国任教
严格说来,改革30年我实际上做了我分内的事情,就是为私权而呼吁。因为我选择了民法、选择了私权,就是因为在中国的私权保护太薄弱了,或者说中国的私权在强大的公权的面前,始终是处于弱势。这个私权可能是包括私人企业的权利,可能包括私人财产的权利,也可能是包括更广义的私权。私权的昌明才能有中国真正的复兴,或者中国的复兴是私权真正在人们的头脑中扎根。但私权在中国扎根要克服很多的艰难险阻。比如说我们最近关于拆迁法的研究,如何保证私人的财产权在拆迁中的利益,现在中央关于产业结构调整也涉及到的私权的保障。我甚至可以说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私权和公权的搏斗,在于二者的冲突和冲突中的利益怎么得到保障。说得更透些,中国更多面临着还是私权从公权中得到解放,私权从公权中得到利益的保护。
反右后下放劳动在北京立水桥
我最近两本书都用了“呐喊”这个字,我选择“呐喊”这个字是最近两年,一方面当然是受了鲁迅的启发,但是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。还有就是我觉得“呐喊”是在情况比较紧急的情况下,人们去呼吁的一种声音。我想用“呐喊”这个字,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问题,那就是既要敢于争取,又要善于争取。我觉得在现今中国的法治建设的情况下,把这两个东西很好结合起来很重要。
对中国的法治,我抱着乐观态度。我以前经常爱说的一句话,中国的法治是进两步、退一步,今天我仍然不改变这个观点。因为从私权的保护角度来看的话,中国的私权保障比过去是大大进步了,不用说在前30年,更不要说在文革的这10年,就是在改革开放的30年,通过了物权法这样的洗礼,人们对于私权保护的权利意识大大提高。唐福珍自焚的案件也好,别的案件也好,虽然惨烈,但已经表明了人们私权的觉醒,再加上律师在里面的作用,这种平民觉醒的意识非常厉害。
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可喜的现象,我相信中国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。从历史眼光看,所有的倒退都只是暂时,全世界都在往前走。
■小传
1930年12月出生于大连,祖籍浙江宁波。1948-1949年就读于燕京大学新闻系,1951年就读于莫斯科大学法律系,1956年回国任教于北京政法学院,1957年被打成 “右派”。1979年恢复工作,1983年后任北京政法学院副院长,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、校长,1990年离职。现为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、民商法博士生导师。
■八十感言
相信未来
我们已经是退出历史舞台的人,我们这一代人的接力棒已经完成,要交给年轻人来完成重大的使命。中国法制建设的任务艰巨得很,有人问我中国的法治需要靠多少代来实现,我说一代两代人恐怕够呛,恐怕我们寄希望于三代四代,所以任重道远,诸君努力。
■1990年离任中政大校长时的讲话
无愧于历史,无愧于人民
我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,感到了一种特别的轻松。自己本是一介书生,从教师中来,现在又回归到教师中去,我想起陶渊明的话,“田园将芜兮,胡不归!”能够回归到自己的学术家园,我感到由衷的欣慰。
我是从本校的前身北京政法学院开始自己的大学教师生涯的。几十年来,自己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跟我们这个不大的校园联系在一起,对于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感情。能够为学校做些微薄的贡献,是自己的责任。当然,由于自己能力和水平上的原因,许多事情想做没有做成,或者没有做好。我想今天是一个机会,向大家表达我的歉意,尤其是我得罪过的人们,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。
从今天开始,我不再是校长了。但我仍然是学校里的一个教师。今后学校有哪些工作需要我参与或者协助,我仍将全力以赴。另外,我现在还担任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委员的职务,我将一如既往地积极参加立法方面的工作,为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作出自己的贡献。总之,无论地位怎样变化,无论从事哪种工作,我都将力求无愧于历史,无愧于人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