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物理到法律的转型——张千帆教授访谈
发布日期:2011-07-14 来源:互联网  作者:张千帆

张千帆,教授,男,1964年生,1980.9—1984.7就读于南京大学物理系,毕业后经由李政道教授组织的CUSPEA项目赴美攻读物理博士研究生,1989年在Carnegie-Mellon University获生物物理博士学位,后于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从事博士后研究。1992-95年于University of Maryland 学习法律;1995-99年,于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攻读政府学并获得博士学位。1999年回到南京大学,现任法学院教授。

Index

1由物理到法律的转型—人生转折的透视,奋斗的原动力

2关于留学的感受—海外的撷思

3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—完善的人性,完美的生活

4杂谈—关于……


由物理到法律的转型

记者:是什么原因促使您由物理转向法律、政府学方向?

张 :首先,应该说,我从中学开始的理科历程还是相当“一帆风顺”的,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,到国外以后,课程与科研工作也都受到导师们的高度评价。从大学到博士毕业,我从事自然科学近十年,从原来的固体物理进入到后来的生物物理,我深切感受到自然科学的“美”。从事自然科学研究虽然未必能直接转化为有形的社会效益,对我来说真是一种美的享受。记得在美国完成了硕士课程以后遇到选择博士研究方向的问题,有一次我偶然发现我们学校有人从事视杆细胞的非线形光谱研究,从中进一步读到视觉的生物物理学机制,体验到光和生物世界相互作用的奥秘,竟激动得一夜不能入眠。就个人爱好来说,我至今对它都很感兴趣。

但我毕业于中国风云变幻的年代,国内的政治风波对我产生了很大的震动,并使我陷入了深切的忧虑。今天看来,这种儒家式的忧患意识也许是“杞人忧天”,但它毕竟改变了我的人生旅途。在做博士论文的最后阶段,我突然对我以前工作的价值从根本上改变了看法。记得我在和儿时的朋友闲谈时,我曾和很多人一样盲目地认为科学——这里主要是指自然科学——可以造福于人类;现在,这种希望竟突然变得很渺茫了。我发现以前的工作与成功只是一种自我陶醉,它和中国的现实离得太远了。中国目前最需要的或许不是这些传统的科学知识(尽管我从来没有否定过它们的重要性),而是一种新思想、新知识,至少对于像我这样身在国外的留学生是如此。因为中国从来鼓励自然科学研究,中国人也很聪明,不会缺乏这类人才;社会科学却很不一样,国内当时对某些领域的限制还相当严格。我认识到法律与政府学对中国社会很重要,很想在这方面做点事情,但由于自己从前的愚昧和偏见,对此几乎一无所知,以至于空有一腔热情,而没有一点“底蕴”。我迫切感到,要使国家富强,自己首先要经历一次“自强运动”。我是在这个背景下毅然决定转向的。

我得说明,这是一个痛苦的认识过程。我并没有像释迦牟尼那样坐在菩提树下一夜“顿悟”,我是一个觉悟很慢的人,是一个只有在走了许多弯路之后才能真正找到自己归属的人。其实早在大学阶段,我对人文科学就很感兴趣,但由于我把时间几乎全部扑在功课上,一直没有空去关注自己的这一块兴趣。到了大学四年级,才旁听了一些哲学课,但还是没有能建立自己感到迫切需要的“世界观”。在美国的研究生阶段也是如此。其实现在看来,有些自己花了很多时间、觉得非做不可的事情,却不是很重要的。结果,在决定转向的时候,我的社会科学知识基本上是从零开始。只是在做博士后的两年多时间中,我才抽出时间有系统地听了西方政治思想的课程。当时也曾经想过是否就做一名“业余爱好者”,在从事自然科学的同时关注一点社会科学,但我很快打消了这一念头,因为美国大学对论文发表的压力很大,自然科学本身是一项很艰苦的工作,要求全力投入,因此“脚踏两只船”是不现实的。除了彻底“改行”之外,别无选择。

这个选择无疑是艰难的,因为它表示我将和自己喜爱的专业告别,并且以后也确实遇到了困难。原来“顺”得令人羡慕,现在一下子几乎变成了一个“落魄文人”,似乎难以令人理解。然而,我内心一直很坚决,虽然偶尔感到有点“不平衡”,但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怀疑或动摇。因为我相信,这是一个“正确”的选择,是一项值得自己付出的事业。虽然别人不一定马上知道这项工作的价值,但我相信它最终会得到中国人的承认。做一点对中国社会有价值的事情——这是我在以前一直没有找到的感觉,而现在却找到了。“求仁而得仁”,我还能再奢望什么呢?我一直想报答养育过自己的“黄土地”,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报答。中国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,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,现在应该以一种新的文明的姿态骄傲地站在世界的面前。但只有当中国人成为伟大的人,中国才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(而不是反过来);要完成中国的转变,只有靠每一个中国人的努力。我真的希望能通过我个人的转变,来促成中国的转变。

记者:那您转型期遇到的主要困难是什么?

张 :首先当然是学习上的压力。万事开头难。我当时对社会科学的知识可以说是“一穷二白”,完全重新开始,因此要吸收的知识量很大。同时,文科对于阅读与写作的要求比理科高得多。这也是一个很不适应的地方。记得在写一篇政治经济学期末论文的时候,我坐在电脑前,尽管知道要写什么,但却一个词也打不出来。自己对写作也不够自信,好象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把自己罩住了。后来这篇论文居然还相当成功,得到了老师很高的评价,并构成了我第一本书的思路。在此之后,我专门在英语写作上下了工夫,到法学院以后,就慢慢习惯了,再经过在德克萨斯大学的练习,可以说已经得心应手。世上凡是困难的事情,一开始总是令人望而却步,但只要坚持下去,总会变得越来越容易,做得越来越好。

其次是经济上的压力。在转向之前,理科有有奖学金的资助,后来做博士后又有一定的工资,因此少有一点积蓄。但来到Maryland大学的法学院,就失去了稳定的收入,而且法学院的学费很昂贵。整个第一学年,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银行储蓄迅速地接近零点。这是我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,心里产生了恐慌。我在马里兰没有能解决“温饱”问题,但我没有马上放弃。第二年和第三年,我仍然在那里旁听,但是已经没有经济能力注册,因而也就没有学分。我是一个不愿意依赖别人的人,不愿借钱,也不愿像别人那样出去“打工”挣钱,因为那将浪费很多时间。幸运的是,我在大学计算机中心找了一个低薪但还算清闲的咨询工作,勉强“糊口”,同时利用空余时间收集了大量的资料,并继续写作。第三年结束,我的同学们终于一个个熬出了头,兴高采烈地参加毕业典礼。我则默默地带上书的草稿,开始了新的起点。

马里兰的这三年大概是我人生中的低潮吧,总有一种危机感。第一年在学业上面临很大压力,以后又面临着经济上的压力,甚至还面临过死亡的恐惧。但这也是非常充实、相当多产的三年。我目前已经发表的成果,绝大多数是在那个时期完成的。来到德克萨斯的时候,危机算是过去了,因为经济问题获得了解决(对很多人来说可能还没有,但我的要求从来不高),而我的思想也获得了一个很大的飞跃。在此后相对宁静的三年,我能坐下来对困惑自己的一些基本问题作一个比较深入的思考,可以说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求的“世界观”,一种自己感到能够“安生立命”的东西。

从我的经历,我想奉劝大家不要害怕逆境。人生都有不那么顺利的时候,千万不要知难而退。只要你所追求的事业是正当的,那就用你的努力、勇气和智慧去实现它。孟子曾经说过,人生于忧患,而死于安乐,不是没有道理的。“顺境”可能反而会耽误你,逆境却可能会逼迫你思考,发现真实的自我。

记者:您在对未来的选择一定有独到的看法。目前,很多同学选择专业着眼于就业情况,出现了重工轻理的情况。您对此有什么看法?

张 :对未来的选择要看自己的能力与兴趣所在。同是学物理,对理论感兴趣的,适合做理论工作;对实验感兴趣的,适合做实验工作;对两者的兴趣相差不大的,出于就业考虑进行选择也无可非议。对于基础研究,也只需要少数人奉献其中。但如果只是一味随大流,违背自己的意愿,选择一个大众认为的“热门专业”,那样是很难快乐的。我很高兴没有放弃自己的兴趣,我从事的始终是我的兴趣所在。尽管中间困难重重,但我一直很快乐、很充实。

关于留学的感受

记者:文化背景的冲突是人们经常提及的问题,您在这方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?

张 :这也许和年龄有很大关系,我去美国时20岁,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应。我的同龄同学们也都这么认为,和美国同学、朋友之间能愉快相处。年龄越大,感受到的“文明冲突”可能就越强烈,也就越不容易适应新环境。

记者:您对国内涌起的出国热,尤其是低龄出国热有何看法?

张 :我认为国内的基础教育还是很不错的,没有必要过早出国。我们CUSPEA同学在美国学习都比较轻松,也都很优秀。每年升博士的资格考试,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国同学被淘汰的。在进入研究阶段后,中国同学往往需要一个适应时期,美国同学则显得更有经验。这和我们的教育体制有关,是需要改进的地方。但总的来说,就我在出去之前的经验而言,国内大学——尤其是南大——的本科教育和国外差距不大。所以我建议到国外去读研究生。这样成本也比较低,因为博士研究生一般都可以获得资助,而本科甚至更低年级的就要依靠家长,而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。我赞成在经济上尽早自立。而且稍晚一些出去,学生在个性与道德上都会更为成熟,也比较有利于自立和自律。

但从另一个角度讲,国内目前的中小学教育一切以考试为中心,几乎达到了极端的地步。这样必然会阻碍人格的健康与全面的发展,甚至扼杀人性。我们一直提倡的“德、智、体”全面发展,还是一个很好的口号。你们在大学期间要注意,千万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“单面人”。国外的教育对人性和创造力投入了比较多的关注,国内的教育也需要在这个方向上有一个根本的改革。

记者:当前留学生归国率很低。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回国呢?

张 :我想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化,学成回来的中国人会越来越多。就我所知,许多人毕业以后留在国外,也不纯粹是因为那里物质条件优越。这里有很多原因。我有很多朋友都劝我留下,我想要在那里“混碗饭”大概还是可以的;一幢洋房,两部汽车,在国内普通阶层听上去可能有点可望不可及,其实在那里是平常人都可以达到的水平。但如果要这么做的话,我十多年以前就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了,也就没有必要走那么长的一段“弯路”。还有同学劝我在国外从事政治学与法律方面的研究,这也是对的。国外有一些在这方面相当杰出的中国学者,他们的工作也很有意义。但我相信,自然科学是真正不分国界的,一项物理定律在中国还是在美国都同样适用;社会科学——虽然也是“科学”——毕竟有所不同,因为它的研究对象就是社会环境。更何况由于社会科学(包括法律)和人直接相关,因而研究的动机总更具有某种“实用性”。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工作看成是纯粹的和现实没有关系的“学术”,尽管我认为知识分子对社会的独特贡献就是独立与自由的学术。对我来说,社会科学是社会改革的知识性工具;没有后者做目标,前者就失去了其实用价值,而没有社会价值,我也不会下决心做这么大的转变。在中国,社会改革是一项艰巨的工程,需要巨大的耐心和努力。我希望能在这项工程中贡献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,但如果留在国外,影响只能是很间接的。

记者:在国外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?

张 :国外给你该很多自由选择的空间。没有人干涉你的选择,当然也意味着没有人关心你。你有很多独处的时间,可以用来思考你究竟想成为一个什么人,你真正想做什么。当然,自由也意味着孤独,而孤独可能是痛苦的。在国内,亲戚、朋友、同事都可能会对你的选择有很大影响。你成天被他们包围着,当然很轻松愉快,但不太容易有自己独立思考的空间,好象随时都被海德格所说的“他们”淹没着。这是我回国的感受。我是一个中庸主义者,认为两种生活都要有:既要有合群与和谐的生活,也要有独立思考的机会,尽管独立经常是痛苦的。苏格拉底曾经说过:”An unreflect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.”所以,不要养成老是和同学或朋友在一道起哄、吃喝的坏习惯;经常静下心来想想你今后要做什么,现在如何把它做好。

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

记者:您的大学生活,特别是开始的一年是怎么度过的?

张 :作为你们的学长,我觉得这一点我要谈谈自己的体会。当时我还不能很好的掌握时间,每天很早起床,晨练,早读。各门功课都借了大量的参考书来读,各种知识都很想涉猎,所以就弄的自己很疲惫。睡眠不足加上营养没有跟上,一年下来瘦了近20斤,有点发展“不平衡”。我想忠告各位,大学生活是迈向独立生活的第一步,应该懂得珍惜自己、爱护自己,首先从适当的饮食、休息、锻炼开始。大家中学时期都住在家里,有家长监督,现在一下子独立了,要善于调整自己的生活。“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。”大学只是第一步,以后的路还很长,但第一步走不好,以后的路就很难走下去。

另外,大学时期当然要把功课学好,但不要做“井底之蛙”,目光宜放得远一些、兴趣广一点。节假日可以读一些自己有兴趣的其它方面的东西。在这方面,我在大学阶段做得也很不够。这种倾向在中学时就形成了。我在中学曾跳过一级,把自己当时不感兴趣(高考也不考)的生物学给“跳”掉了,当时觉得很幸运,但没有想到自己后来对生物物理发生了兴趣,因此只好到国外重头补课。有机化学也是这样(当然这和国内死记硬背的教学方式有关)。其实,我的“转向”和补课一到国外就开始了,后来就没有停止过,原因就是在国内把自己的领域限制得太死。生物与化学是如此,社会科学又何尝不是如此。后者是我原来非常瞧不起的(这也和国内当时的状况多少有点关系),这种东西会有什么用!结果还是为自己的傲慢与无知付出了代价,现在想想真是有点戏剧性的讽刺。

记者:您对大学时设定人生目标有什么看法?

张 :对我来说,有目标的生活很重要,否则我心里就会觉得不塌实。我想我通过不懈的努力,基本上把自己变成了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。我不能理解没有人生目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,因为这可能和人的天性有关。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愿意浑浑噩噩地过着(并不是说这一定有什么错),可能强迫他给自己定一个很高的目标是不可行的。但我要强调的是,有目标的生存一定是快乐的。并且我建议把目标定得高一点,不要光想着自己,多想想你能为别人做什么,你自己反而更快乐。人就是这样一种有点矛盾的动物,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似是而非。老想着自己,你的生活其实很可怜;适当地想想别人、社会甚至宇宙——学物理的应该更超越一些,你反而过得更充实、潇洒。

记者:您对我们有什么建议?

张:不要放弃自己的兴趣,不要欺骗别人和自己,多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,培养成熟、健全的人格。建议抽空读一读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等古代经典。

我想对目标问题再补充几句,因为在你们这个年龄就放任自由大概不太合适。用中国一句古话,“夫志当存高远。”你们每个人都有灵巧的双手、聪慧的大脑、健全的体魄,应该想着做一些大事。造物主创造一个人相当不容易,不要辜负了。其实“造物主”除了你的父母之外,就是这个社会。社会造就了你,你应当对它有相应的贡献。这是基本的情理。当然,现在能这么想的人已经很少了,有几个人不想从社会上捞取点好处?但你们还年轻,还没有变得不可救药地老于世故,应当保持一定的独立性,严肃地面对自己的人生。不要管别人怎么做,做你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。因为在这个世界上,其实只有你自己拥有这辈子生活,只有你自己对它负责任,别人不管怎样不能替你负这个责任。你至少要对得起你自己这块材料。

杂谈

记者:理科学习,尤其是物理学的学习对您产生的影响有多大?

张 :物理学的学习对人的思想和思维有着质的飞跃,特别是相对论和量子力学,使人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尤其是深度有着革命性的变化。其对思维的影响之深是任何其他学科难以比拟的,将使人终生受益。

记者:您对物理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联系有什么感受?

张 :科学是相通的,现今社会科学领域正在广泛的运用着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,比如建立定量化的数学模型。自然科学也在借鉴着社会科学的思想方法。当然,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根本区别,因为有意识的人在根本上不是无意识的基本粒子。我曾经试图用量子力学的思维方法去构建一个社会分析体系,但(至少至今)没有成功。总的来说,理科的思维模式对我还是很有用的。数学技能的直接作用当然就更不用说了。我在德克萨斯大学四年博士毕业,至少创了那里政府系的记录。其实在那里前三年,我都在关心更重要的问题。最后一年才开始选题做论文,主题是把我导师的“空距理论”(spatial theory)扩展到转型中的民主,并分析了1996年的俄国总统大选的数据。从编写程序到数据分析到论文答辩,只花了一年时间。没有理科的底子,是不可能这么快完成的。

记者:您对国内的腐败现象有看法?

张 :各国都有腐败,有公共权力就有腐败,这是不可完全避免的,只是一个程度问题。但目前中国这个问题比较严重。它的源头在于政治体制缺少体制上的约束。治疗腐败的良方是宪政与民主,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。不在源头上进行改革,只是抓几个腐败分子,顶多是治标而不能治本。

记者:您认为在这方面是否要向西方借鉴?

张 :我写《西方宪政体系》目的就是要介绍一下西方的一些较成熟的宪政制度和政府运行体制。欧美体制在经过这么多年的运行,修改,争议之后已经比较成熟。从中借鉴并结合中国的国情,可以少走很多弯路。

记者:您对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?

张 :在中国一向有两种倾向。一种是西化,甚至全盘西化,一种是本土论。我比较“中庸”,没有必要采取任何一种极端。我比较赞同“兼收并蓄”,平等交流。凡是先进的、有用的并能够被接受的“舶来品”,当然要吸收到我们的文化里来。同样,中国文化中也有不少好的东西,可以“出口”到国外去。我希望自己能发挥一点这样的“桥梁”作用。


转自:http://lawlover.fyfz.cn/blog/lawlover/index.aspx?blogid=7665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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