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老师的为师与做人
发布日期:2012-02-20 来源:互联网  作者:李亚虹
“好独特的一个人!”这是我成为沈老师学生后对他的印象。不论为师还是做人,他都显得与众不同。
作为老师,他对学生出名地严苛。如果其他功课你考试可以轻易地得八、九十分的话,他的课程你能考七十多分已属幸运。八十年代初,师生的英文水平普遍低下,除了英文课,没有其他课以英文为教材。唯独他却用英文课本给研究生讲授《比较法总论》,还让我们完成他要求的英文阅读后回答他的提问,参与课堂讨论。这让我们觉得兴奋,但也倍感挑战。我到美国后才知道,这叫苏格拉底式教书法。而他这种超前的教学法和学术指导,不仅让我后来从事比较立法工作时,能够在一众外语学院毕业的同事中立足,而且为我在美国的法学院学习奠定了较好的基础,甚至影响到我现在在比较知识产权法领域的学术发展。那本作为上课参考书的英文影印版《当代主要法律体系》(达维著),我从中国带到美国,又从美国带到香港,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架上,成为那段生活的回忆,也成为我一路走来的陪伴。
做人方面,他拘谨以致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也远近闻名。那时老师们没有自己的办公室,师生见面一般都在老师家里。每次到非要见他不可的时候,我都会高度紧张。因为他虽然彬彬有礼,一开门就让座,并让师母端上一杯上好的热茶,但他会在你的名字后加一个“同志”,然后很直率地对你的学业或其他方面的问题加以批评。岁月已经冲释了我对这些谈话的记忆,但有两件事却记忆犹新。毕业前,同学们决定给每位指导老师送一个有江南景色的小木雕,以谢师恩。当我和另一位同学将礼物送到沈老师府上时,他却拒绝接受,说我们不应该这样做。我们说礼物上已经写了您的名字,他说那我就将钱给你们,这让我们不知所措,也无法理解,因为别的老师收到礼物都非常高兴。我们当时怀疑是否是20多年的右派生涯,让他变得过分谨小慎微。另一件事是,我工作后回去见沈老师,告诉他“老郭”问他好。他问谁是“老郭”,我说是“郭道晖”。他立即严肃地说,你怎么可以对长辈和领导这样没有礼貌?我说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啊,他说那你也不能称“老郭”,而要叫“郭老师”。我后来随大流并没有改口,但却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“老郭”二字。
可是慢慢地,我也体会到老师很人性的一面。毕业前他认真查问我未来的职业选择并提出他的意见。有一次他说他要去一个单位演讲,让我跟他一起去。我不明其意,后来才明白,他是为了向这个单位推荐我。记得那次演讲完与邀请单位一起吃午餐,他一扫平日的威严与拘谨,大快朵颐,看我呆在一边,还催我“快吃快吃,否则就没有你吃的了”。毕业许多年后我回去见他,他在中关园内的小餐厅请我吃饭,还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吃好吃的。我将自己出版的书送给他时,他眼中流露的欣喜与满足让我至今难忘。原来,他是如此有心的老师!当我们是学生时,他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,为的是在学业与人品上严加管教。但自始至终,他都在关心爱护我们,他把最好的传授给我们,他关心我们的前途,并为我们的进步开心。原来,他有着普通人的喜好和感情,同时也有超乎于许多普通人的人格与品行。
上一次见老师,是三年前的冬天。那时他86岁,除了需要反复告诉他我在哪里工作外,他身体看起来还好,还在翻译一本书。离开后,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再去看望他老人家,并没有意识到那会是最后一面。昨天看到殷铭老师转送的关于老师辞世的讣告,才知道这个机会永远地失去了。悲伤之余,我这样安慰自己,高寿的老师,一定走得从容淡定,就如他的一生:从容、淡定、平和、高洁、勤勉;只顾耕耘,不问收获;无论为师与做人,都无愧于心,无愧于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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