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音———纪念已故法学家肖蔚云
发布日期:2013-01-14 来源:北青网  作者:刘净植

肖蔚云简历

  肖蔚云,1924年生于湖南省祁阳县,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,博士生导师,全国人大常委会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法委员会委员,澳门科技大学法学院院长。195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系,1959年毕业于前苏联列宁格勒大学法律系,获国家法副博士学位。长期从事法学教育和教学工作,1980年至1982年参加修改宪法工作,1985年至1999年参加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的起草、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筹建、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的起草和澳门特别行政区的筹建。曾任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、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预备工作委员会委员、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、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、中国法学会香港法律研究会副会长。

  2004年9月29日肖蔚云80寿辰之际,拿出自己40万元积蓄在北大法学院成立“法学教育基金”,此义举得到内地、港澳名流热情呼应,群起赞助。短短几个月间该基金已逾120万元。

  2005年1月21日晚,因病不治在澳门去世。

  肖蔚云教授部分著述

  《宪法学》副主编群众出版社1983年

  《我国现行宪法的诞生》独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

  《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制度》独著群众出版社1987年

  《论新宪法的新发展》独著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

  《一国两制与香港基本法律制度》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北京市科研一等奖、北京大学科研一等奖、国家教委首届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

  《一国两制与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法》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

  《香港基本法与一国两制的伟大实践》独著海天出版社1993年北京大学教材优秀奖

  《香港基本法讲座》独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

  《澳门与澳门基本法》合著中国检察出版社、澳门日报社1998年

  《北京大学法学百科全书宪法行政法卷》主编:肖蔚云、姜明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

  《香港基本法的成功实践》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

  《论香港基本法的三年实践》主编之一法律出版社2001年1月

  《依法治澳与稳定发展》主编之一澳门科技大学2003年2月

  《宪法学概论》合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4月

  《论香港基本法》独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

  《论澳门基本法》独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8月

  《论宪法》独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

  《依法治澳和特区发展》主编之一澳门法务局等2004年6月

  不知为什么,今年澳门的冬天格外的冷。温度降到了摄氏十几度,这个历来的温暖之都让人感觉十分冰冷。然而,最让人感到冰冷的不是天气,而是在澳门的冬天传来的消息:我国著名法学家、北京大学教授肖蔚云先生因病不治,在澳门猝然离世。

  因为猝然,所有认识肖先生的人,几乎都不能相信这个消息。

  直到现在,北大法学院的饶戈平教授老是记着那天和肖先生通电话的情景,他奇怪于一向都是亲自打电话给他的肖老师,怎么会让学生拨电话?电话接通后,他听到肖先生的嗓子有点不对头,就问:“肖老师,您嗓子怎么哑了?”电话那头的肖先生说:“我嗓子没哑。”他又问:“是不是感冒了?”肖先生说:“没感冒。”然后便开始和他商量工作。那时候,他并不知道肖先生是躺在病床上和他通话的,肖先生因为澳门的天气受了凉,得了肺炎,正住在医院里。

  但是,老先生叮嘱自己的学生,不让把他得病住院的情况告诉北大的同事,他不愿给别人增添任何麻烦。

  不知道这已经是肖蔚云先生多少次到澳门了。先生是香港和澳门基本法的起草者之一,为了两部基本法的制定、传播以及维护,肖先生曾多次往返于香港和澳门,尤其是2000年他应澳门科技大学董事会的邀请,创建澳门科技大学法学院并担任院长之后,到澳门的次数就更多了。“他的工作日程排得很满,经常出差,完全是中年人的工作量,我们都认为他可以一直这样工作下去。”饶戈平教授说。

  这次到澳门,肖先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他领导的一个有关澳门行政长官的职能的课题即将结项,他要对此项目的书稿进行审稿、定稿以及安排出版和发行式的各种细节;他要和在澳门的两个博士生讨论他们的论文开题报告;半年前他刚刚卸任澳科大法学院的院长,改任名誉院长,他要和院方商量工作交接和教学安排的事情;3月份他要主持一个在澳门的研讨会,要进行活动的各种安排;他答应了要到澳门政府的两个部门作报告……他在病床上还在处理这些事项,然而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,肺炎引起的心肌梗塞就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远离了我们。

  消息传回北京,震动了燕园。

  ■他走得太快、太突然了

  “太突然了!他平时身体非常的好,我们一点都没想到!”当记者在北大见到肖先生生前的同事、学生和亲人时,所有人异口同声说的都是这样的话。

  “他走路走得很快,一群人里,他总是走在我们前面。遇上过天桥什么的,我们想要去搀扶他,他从来不让。他来学校,总是从家走到法学院来。”肖蔚云先生尚未毕业的博士生谭红告诉记者:“他是老当益壮,他觉得80岁才刚刚开始人生。”

  肖先生的生日恰逢国庆,去年9月29日,北大刚刚隆重地为肖先生举办了八十大寿的庆典,这是北大近年来为本校学者举办的规模最大、规格最高的一次庆祝活动。会上,庆祝者们都衷心地表示,还要为他庆祝九十大寿、一百大寿。之后国务院港澳办公室、港澳研究所也为肖先生祝寿,衷心地祝愿他为国家、为“一国两制”继续做贡献。饶戈平教授回忆说,肖先生自己对此也十分自信,因为他也认为自己的身体非常好,他还表示要更加努力地工作,以回报社会对他的评价和肯定。

  “他身体一直很好,我印象中他除了血压高,就没什么问题。”肖先生的外甥钱列阳说。

  80多岁的肖蔚云先生身板挺直、面色红润、健步如风,工作量相当的大,即便是因为肺炎,医生让他住院,他依然在病房里井井有条地忙着安排工作,他对学生们说:“我50年没进过医院了。”

  一直与肖先生相濡以沫、总是陪伴他身边支持他工作的肖夫人钟韵鹃,从澳门回来后,一见到肖先生亲近的学生和朋友就哭,她喃喃地对学生们讲着肖先生如何受了凉,医生如何劝他住了院:“……后来他上厕所的时候医生发现心电图不太对,就跟他说以后上厕所也不要下床了,但是肖老师不习惯……”直至去世前一个小时,肖先生还在给学生打电话安排工作。不知是因为他对工作高度的责任感还是冥冥中有知,在他去世前,他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妥当。

  “他走得太快、太突然,我们都不能接受。这么突然,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。”饶戈平教授难过地告诉记者。在得知噩耗随着有关方面领导一同赶赴澳门时,饶教授见到了肖先生的遗容,他的面色还是那么红润,嘴唇也是那么红润,神态安详一如生前,一想到这个10多小时前还在和自己通电话的老人,如今竟然阴阳两隔,饶教授说他当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同去的人都失声痛哭。

  肖先生的外甥钱列阳也说:“这个打击太突然了,对生者的感情上冲击太大。”肖先生在澳门去世后,遗体被送到珠海火化,骨灰由女婿护送回京。面对记者,一直陪伴在岳母身边的女婿只简单地说:“他和夫人的感情很好。我们都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突然,这对家人的打击太大,我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。”

  灵堂里,老人的遗像被鲜花簇拥着,表情严肃而安详。

  ■维宪护法功勋卓著

  生活中,接近过肖先生的人,会觉得他很严肃,尤其是学生们,一开始甚至怕他,因为他是中国法学界的权威,他身后有着为国家立法做出的赫赫功绩,因为他律己律人一样严格,还因为他不苟言笑的性格。

  谈及肖先生的性格为人,所有熟悉他的同事和晚辈,都会非常敬仰地说起他在法学界的权威和功绩,或许那只能用“高山仰止”来形容。

  他的外甥、钱列阳律师是肖先生家里第二个从事法律专业的人,他告诉记者:“从‘文革’后第一批大学生开始,法学院学生的宪法课教材,都是他编的。”从1951年北大法律系毕业留校至今,肖蔚云先生研究宪法50多年,是我国宪法学的奠基人之一,我国高校第一本宪法教材《宪法学概论》,便是他和其他北大学者一起编著的。1980年,全国人大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,肖先生参加了宪法修改工作,其中“设立专门委员会”和“将公民的基本权利义务一章放在国家机构的前面”的建议被采纳。他草拟了宪法第三条“民主集中制”和第五条“法制原则”的最初稿。他还出版了不少有关宪法学研究的专著,发表了不少文章。

  1985年至1990年,1988年到1993年,肖蔚云先生分别参加了香港基本法和澳门基本法的起草工作,担任其中政治体制小组的中方负责人。港澳基本法的制定前无古人,极具挑战性,政治体制小组的任务更是繁重,争论也比较多。作为小组负责人,肖先生能很好地和港澳委员合作。他多次往返于港澳,进行调研,协调争议,既坚持原则,又能集思广益,最终为按照“一国两制”的设想、从港澳实地出发,设计出港澳政治体制方案做出重大贡献。而在此之后,肖先生率先在北大开展港澳基本法的研究,并开设了相关研究生课程,北大最终还成立了港澳法律研究中心,肖先生担任主任,饶戈平教授是副主任。

  此外,肖先生在维宪护法、为两个基本法的实施和传播并维护其尊严方面,也发挥了别人难以替代的作用。每当有人质疑基本法或对基本法作出片面歪曲的解释时,肖先生总是挺身而出捍卫基本法,他每每从立法的角度捍卫基本法的尊严,掷地有声,给人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。1999年,针对香港特别行政区终审法院有关居留权的判词,肖蔚云与三位专家向新华社发表谈话,指出终审法院判词的错误,在香港引起了较大的反响。2003年、2004年他针对香港社会某些对香港体制如何发展的不同声音,站出来回答有关如何正确理解基本法、维护基本法的问题,也引起很大的震动。为此香港媒体称他为“四大护法”之首。在维宪护法方面起的权威作用,也使他被尊为“国宝”。

  “他是一个党性很强、坚持原则的人。”饶戈平说。那么他真的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吗?“他是非常严谨的学者,严于自律,平常不苟言笑,但是很温和,他的平易近人和民主作风,是所有人共同称道的。他待人没有一点架子,无论对学生、对晚辈、对外界,他都是很谦和平易的。”

  于是,在怀念肖蔚云先生的人们口中,我开始了解到在显著功勋之外的另一个肖先生。

  ■那个严肃而且温和的老人

  肖先生的学生们都坦言,一开始会有点怕老师,因为他看起来很严肃,而且治学极严,若是没新意没想法,很难在他手下过关。比如,论文的开题报告,肖老师的学生们都要比别人多准备两三个,他要细细审定之后,才定下其中最有新意和最明确的一个。然而,和老师接触时间长了之后,他们觉得老师相当地平易近人,“相当地”关心学生的学习和生活。

  比如他年事已高、德高望重,却一如既往教书育人,桃李满天下。他亲自指导自己的学生,认真审看学生的论文提纲,逐条帮学生分析,然后会打电话告诉学生问题所在。学生的事情他时常放在心里面,饶戈平说,他特别爱护自己的学生,每次他组织基本法研讨会的时候,总是尽可能为学生提供见世面的机会,他有意要将基本法研究的人才培养得更多更好,这种爱护并非为了私利。去年刚刚毕业的博士生张翔告诉记者,他没想到,从澳门归来的师母见他的第一句话竟是:“肖老师还想给你打电话,让你去参加3月份在澳门的会议呢。”这是肖先生临终还在挂念的事情。

  让张翔难忘的是,去年自己的博士论文答辩,肖老师竟是在发烧打着点滴的情况下完成的,原本因为老师身体不适,张翔考虑着要不要换个时间,但肖先生坚持不改,他不愿因为他个人的问题给别人带来麻烦。张翔说:“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老,无事不认真,无事不负责。”

  学生王磊撰文回忆老师,自己刚有孩子的时候,肖老师和师母专门为他们送来了衣服,还为他的父母送来了西洋参,特地叮嘱,年轻人也可以吃一些,讲课累了弄点西洋参泡水喝。他回忆起肖先生笔耕不辍,由于不会电脑,一直亲笔用手写,连简短的发言稿也自己写好,然后念给他们听,听了他们的意见再修改。他的笔迹工整,每个字都能让人认得清清楚楚。遣词造句极其简单严谨,表达却相当准确。

  学生们还感慨于他为人的正直,感慨他在学术上从不挂虚名,感慨自己可以不靠关系凭实力考他的研究生。显然,做他的学生,他们感到骄傲,而他的治学为人,也让他们受益终身。

  他的严肃大概也源于他不爱谈笑风生的性格留给人的印象吧?钱列阳律师说:“作为亲属,我觉得他就是个慈祥的长者,谦和宽厚,心态平和,生活中话不多,挺儒雅的一个人。但是他脑子非常清楚,尤其在面对港台记者伶俐发问的时候。”和肖先生共事十几年的饶戈平教授说:“他从不声色俱厉地对待人,即便是面对有人歪曲基本法的时候,他也是以平缓的语调、理性的语言来反驳。他外表非常随和,想法非常坚定,是那种外柔内刚的人。”而肖先生的没有架子更是让饶教授称道,因为他虽为尊长,却从不特殊,有问题,一定会主动找人商量。至今,饶戈平还记得1987年,主攻国际法的他刚刚从美国回来,有一天在北大畅春园,肖蔚云先生走到他家门口,邀请他参加港澳基本法课题研究的情景。他还记得肖先生有事情总是要亲自打电话和他商量的情景。

  他说:“我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老人。概括他的一生,真的是维宪护法、教书育人、道德文章、品学齐天。很难找到这么完满的人,他几乎接近完人。”

  饶戈平教授总是想起,老先生给他打电话的声音:“饶戈平,在干吗呢?跟你商量什么什么事情……”

  但,那个声音终究远去了。只余下回音,在北大、在中国、在历史的天地间,久久不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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