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多年了,许崇德老师给我的印象始终没有变。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崇德老师,是在1991年的一次宪法与行政法教研室活动。当时,我刚负笈北上,来中国人民大学读书。我们教研室活动历来是教师和研究生在一起的,这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传统。我是第一次参加,多少有些激动和忐忑。一走进教室,就看到一位先生已然端坐在那里,满头银发,浑身洋溢着儒雅的学者风范,又充满了诗人的气质。时间尚早,他和我们这些刚刚入学的学生拉起家常,关怀之中透着亲切。我们初来乍到,一切都是那么新奇,一切又是那么陌生。我也和同学们一道向他询问了一些问题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就是我仰慕已久的许崇德教授。
和许老逐渐熟悉之后,我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,想读他的博士。许老也同意。但之后,许老似乎有意开始拉开一些距离,对我也比较“严厉”,“严厉”得让我心里没底。我知道,许老是要求我们平等竞争,凭本事来考。所以,当时,我真是“一颗红心,两种准备”。在积极备考的同时,也“狡兔三窟”,联系了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。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也经过党委研究,决定录用我,并发来了录取函。这时,我们的考博成绩也出来了。还算不错,我在所有竞争者中考得第一,英语成绩也在我们这个年级名列前茅。可是,许老仍然迟迟没有吐口说要招我。直到临近毕业分配结束时间,有次,我实在按捺不住,就上许老家中试探地问:“我究竟是去工作呢?还是读博?”许老师才说,“你还是继续读书吧”。我的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算是落下。
三年的读博,很快就要结束了,我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,面临着择业,十分困惑。我有一次征询许老的意见,他觉得我“天生”(过高的赞誉,实在不敢当)是一个教书的料,到高校去发展,更符合我的性情。我听从了他的建议,到高校去发展。随着事业的小有成就,我越来越感到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,也从内心里感激我们的许老师。
在许老的门下,我开始了学术生涯,在探寻学问的崎岖山路上踯躅前行。可以说,今天我在事业上取得了一点成绩,都少不了许老的提携、教诲与支持。许老始终是我崇敬和追随的一个学术榜样,一个我永远也无法超越的标竿。他是杰出的法学家,为国家、为立宪、为港澳回归奉献了自己的所有聪明才智。他有着一个轰轰烈烈、辉煌绚丽的业绩。在中国法治发展的史册上,在人民大学法学院的院史上,许老是一个不能绕过去的人物。每每看到许老和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,我们都感到自豪。对于他所取得的杰出成就,作为晚辈和学生,我们只能高山仰止、望其项背。
自从调入清华大学法学院之后,我一直筹划着自己写一本行政法学教材。我也开始留心各种教材。许老主编的《宪法学》教材,是我考研时精读过的,也是我十分喜爱的。许老的文字功底非常好,文风更值得我们学习。由他亲自捉笔的部分,文字流畅,通俗易懂,逻辑感强,富有层次性。让人读起来不要费劲思量,也感觉条理十分清楚、文字不俗。这种风格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,我也渴望在我未来的行政法教科书中能够做到化繁为简,通过浅显、但又不失雅致的语言,把深奥的理论清晰地表达出来。思想是要传播的,文章是给人看的。
许老从1954年第一部宪法开始,参与了所有的立宪活动。许老的书与中国的实践贴得非常紧,用大手笔把纷繁复杂的宪政实践阐述得相当清晰、简练、精到。这对我也有很大的触动,也变成为我孜孜不倦的学术努力方向。我也期望、并追求着能够在自己的著作中,仔细梳理、总结和归纳出我国自己的实践,能够比较全面、深刻地反映出我国行政法的现状与发展趋势。这的确需要深厚的学术功力,以及更多、更深入的社会实践,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。但这却是学者应该不懈追求的一个境界。
我常常跟我的学生自嘲,我现在是“有知识,没文化”。英文越看越流利,古文却渐渐读不懂了;谈起专业知识头头是道,论起琴棋书画却似门外汉。与外国学者交流时,面对他们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炫耀,总感到自己缺少点什么。因此,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越来越佩服我们的许老。许老不但是著述等身的著名法学家,而且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。在参加港澳基本法的起草期间,在工作之余,也常与香港名流、政坛朋友、学界同行一起赋诗应和。我至今还珍藏着几本许老师出版的个人诗集。
与许老的长期接触中,我深深地感到,许老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、富有生活情趣的人。只要有空,他就会提笔练练书法。他的书法也特别好。他还喜好养花。在人民大学静园居住的时候,每到春暖花开,不大的园子里,鲜花盛开,绚烂无比,甚至引来一些学生偷偷带着剪刀来“偷花”。许老的乐观豁达精神和对生活的热爱也深深地感染了我。我在现在的明理楼办公室里也养了一些花。每次到办公室,第一件事就是浇花。在浇花和读书之中,感受生活、品味生活、理解生活、热爱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