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部的瓦尔登湖——《比较法研究》生活散记
发布日期:2009-09-14 来源:《比较法研究》2007年第6期人文札记栏目  作者:龙卫球

2005年6月份的某一天,在一次学校某个机构的聚会上,遇到比较法研究所所长米健教授,私人闲聊之间,他忽然对我发出要约,“卫球,到我们比较法所来 吧。”当时,我正寻思换一换环境,有一种相请不如偶遇之感,于是欣然答应。米教授又说,要来,就得挑点担子。我说,什么也不想挑,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。 米教授说,不行,要来,你就得做《比较法研究》的副主编,实际负起责任。恭敬不如从命,我就这样成了一个特殊位置的继承人,虽然诚惶诚恐。贺卫方教授、高鸿均教授、舒国滢教授等当今法学名流,曾依次担任过这一位置的前任,他们通过艰辛创业或开拓发展,奠定了《比较法研究》的基本品位和风范。有幸的事,我和他们都是知交,似乎也有一点什么“物以类聚”之感。

2005年9月,我从本校(中国政法大学)民商经济法学院迁移到比较法研究所,并不费周折,就是两个图章的工夫。但是,民商经济法学院和比较法研究所,虽然同属法大,性质和风格迥然有别,宛如两个世界,一为教学单位,喧嚣如闹市,一为科研机构,幽静如僻壤。到编辑部的第一天,米教授给我做了引见,于是很快就熟悉了编辑部的人与事。《比较法研究》编辑部包括我在内,六位专职编辑。此外还有一个外部的编辑委员会,由学校的一批知名学者兼任。

编辑工作简单有序,按部就班。专职编辑负责初审,编委们负责二审,我和主编米教授则负责每期最后定稿和组稿。偶尔我们也会积极进取一回,策划一些特殊专题,活跃一下气氛。但是更多的时候,我们主要还是依从编辑伦理,以一个客观者的角色经营刊物。这些年来,正是学界追求论文数量风气正健的时期,也是版面费和人情稿流行的时期,但是我们这个编辑群体有一种默契,坚持顶住诱惑和压力,甚至要把个别的同情心压制在心底(有时个别作者来信以评职称急需等等恳求,难免不生恻隐之心)。因为我们明白,保持刊物品质,既是我们自身一点编辑价值的体现,也是我们对于《比较法研究》这份小小杂志的一点历史责任。

编辑部里空气温润,没有复杂的故事。编辑刘馨、丁洁林、幸颜静、杨倚萍都是性情温和的人,话不多,真挚处世,埋头工作。编辑部主任刘彰老师常年坐班,吃苦耐劳,注重细节和程序,将刊物的技术环节打理的井井有条,避免了像我这等“原则主编”容易犯的许多疏漏。我们也偶尔开个会,或者偶尔聚个小餐,一起讨论某些编务问题。编辑的工作很单纯,就是看论文。早上过来看稿,下班归家,有时也看到深夜归家,一天可以看上厚厚一叠的论文。这种阅读,是一种工作,与文人阅 读不同。文人阅读,因文而喜或忧,甚至有余味不绝之感。做编辑的,看到好时,心里也会有一种欣喜,看到坏时,心里也会感到不快,但这种情绪绝对不会带出办公室去。这便是编辑工夫。

我很适应这种氛围,很快就认同了自己的编辑角色。时间一晃就是两年多,从任课教师到枯坐编辑,我比较彻底地完成一个角色转换。从心理上,我从上路编辑渐渐变成了资深编辑了,加上头上多了几根白发,眼睛也因为编读过度增加了模糊度,从外表上看,也是一副老编辑形象。

很多朋友不理解我的这种转换,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会迷上编辑这一行。我开始也觉得奇怪,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容易沉入编辑角色。我时年不到40岁,好像还未到 一成不变的年龄,怎么就到编辑部“枯坐”去了。有一天,我重读梭罗的《瓦尔登湖》,我忽然豁然开朗,原来编辑部里有个“瓦尔登湖”!梭罗从熙熙攘攘的康科德镇,遁入孤独而宁静的瓦尔登湖滨,并非追求生命的一成不变,他的小木屋自耕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在“进行一个没有体验过的体验”。梭罗如斯说:“我们被迫生活得如此认真,敬畏自己的生命,拒绝任何可能的改变,我们说,这是唯一的方式;而事实上,经过圆心能画出多少直径,就有多少生活方式”;“所有的改变都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奇迹,而每一刹那发生的事都可以是奇迹。”

我想我也大致如此。不是么?在这两年多的编辑生涯里,我确实体味到了身份转换带来的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异趣。通过编辑这个圆心,我给自己画出另一个直径。通 过编辑、沉思、闲散写作的生活方式,从外在的定型化方式的机械状态摆脱出来,转回到一种内在心灵的遨游和释放,对于我过去的一段热闹的教学生涯来说,确实不失为一种富于刺激、挑战的体验。所以我要感谢米健教授的相邀,他使我得以体验到编辑生活。梭罗在瓦尔登湖学会了享有自在和宁静。对于我来说,《比较法研究》的日子,我也体验到了一份从心底里升起来的宁静和安逸。

随便提及一笔的是,梭罗只在瓦尔登湖享受了两年的安静岁月,之后便离开了瓦尔登湖,重新回到城镇,开始了另一种“体验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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