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刘兰根
父亲身材高大,后背宽厚。夏天里,父亲干活爱光着膀子,他的肤色是褐色的,后背上经常渗出豆大的汗珠,一条湿毛巾搭在脖子上,不时用毛巾来回拉着擦汗。有时候,天气太闷热,活儿又太忙了,父亲顾不上擦,那汗水被风吹干后形成了一片片白碱。
父亲为人实在,干活不惜力气。我家和五爷爷家合伙开垦一片荒地做打麦场,打场前,要先铺上碎麦秸,泼上足够的水洇湿,再用碌碡轧方能坚硬光滑。水在500米以外的土井里,父亲一个人一趟趟挑水,烈火一样烘烤的天气里,那水洒在地上顷刻间就干了,父亲不断挑水,土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,父亲的背要弯到很低很低才能把水从土井里提上来,一天下来,旁边的人说父亲挑了有几十担水,父亲的肩上硌出了道道血印子,汗水渗进去,父亲痛得咬紧了牙。
如今回想起来,我懂得了为什么父亲吃饭从来都是把碗里吃得干干净净,掉在桌子上的饭粒,也要捏起来吃掉,不论是谁碗里的剩饭,总是会被父亲吃掉。不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,哪里那么容易吃到白面馒头。
麦子拉到家门口,父亲一袋袋把麦子背到厢房。他肩膀红肿还未褪去,站在装麦子口袋的小拉车前,背对小拉车,弯下腰,母亲搬过一袋麦子,放到父亲的背上,父亲一直弯着腰,用两手托着口袋的底部,他要把腰弯得更低,那口袋才不至于坠落下来,20多米长的院子,父亲背了几十趟。过几天看哪天日头正足时,再背出来,摊在打麦场上晾晒,然后再背回厢房归仓。去粮站的时候,父亲交的公粮粒粒饱满,晒得干透,用牙一咬咯嘣响,总是一次能过验收,父亲总是很兴奋,像是得了满分的试卷。他说有的人家交的麦子发潮,有的有麦糠等杂质,还有的是第二遍打落扬场的瘪麦粒,验收都不能过关,还得重新拉回去。
父亲工作的兽医站是公社所在地,也是姥姥家所在的村子。姥姥家人口多,每年过麦都合伙过,十几口人的麦子,大大小小100多口袋,都是父亲抢着干。一个麦收时节下来,父亲一共背了多少口袋,都有父亲磨破皮的后背记载着。夏天骑车出门再热,父亲也总是在白衬衫外面套上灰色的中山装,我以为他是怕晒,有一次忍不住问出来,父亲才说:“肉皮薄,风吹不好受。”一方面是父亲每天早出晚归,另外的原因是父亲出力太多,他的肩他的背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。
父亲的背,承载了太多,春种秋收,父亲一样不落地在农田劳作,为了不耽误上班,他就要挤出更多的休息时间,起早贪黑,家里的收成才不落人后。给小猪等动物做手术,父亲手上特别利落,他一次次弯下腰去,手术缝合一气呵成,常常引得村民围观。
我们姐弟几人年龄相差不大,父亲从来不娇惯我们,他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带我们玩耍。那时候父亲才20岁出头,他一次次背病重的爷爷去治病,直到爷爷离世。他一次次背瘫痪的三叔治病,直到三叔25岁离世。相貌英俊的父亲在30多岁时已白发丛生。
父亲60岁时得了重病,病情恶化非常快。从小怕疼怕打针的父亲在病重时总是一声不吭,他怕我和多病的母亲担心。看到父亲痛苦的表情,弯着脊背坐在床上,他的头部快要低到床上去,原本宽厚的后背消瘦了不少,有些松弛的皮肤一片一片的黑,我惊愕于病情的严重,泪水夺眶而出。
稍有精神,父亲会讲起家里的往事,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,母亲偷偷抹着眼泪,我在父亲的背后泪流成河,却从父亲的后背里读懂了他坚忍的一生。
(作者单位: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委政法委)